她将一卷黄轴诏书托高,递予郭原呈上,朗声颂念道:“先皇遗旨,昔年柳翰舟有取死之道,但罪不及稚女,况元后柳氏母族,不可不留后裔,故传令郦清江取柳家遗腹女朝颜送入宫中,并悉心教导成才。朝颜才德兼备,甚得朕心,惟性情卓尔高彻,始终未得良匹。若其终身无托,朕百年后亦当难安。今朝颜二十有一矣,俟其生辰尚未字人,着赐于嗣皇帝为妃,不得有违!”
尹如薇似嘲非嘲地将面色各异的大臣一一看过,缓缓道:“诸位听明白了吧?郦清江收养朝颜郡主,是奉了先皇旨意行.事;先皇疼爱郡主,担心郡主终身无靠,病重后亲笔写了这道诏书,若朝颜郡主二十一岁生辰前还没嫁人,就赐给继位新君为妃!”
宋昀早已离席,将诏书恭敬接过阅毕,递与帘后的云太后,“母后,的确是父皇亲笔!”
云太后的手指发抖,接过诏书看了,起身将诏书甩到前方案上,说道:“先皇……果然一片苦心!”
她的声音已经变调,拖着隐隐的哭音,拂开十一相挽的手,竟转身大步出殿而去。
十一忙取过诏书看时,发现果然是养父宁宗皇帝宋括亲笔所书。
她已事先知晓今日施铭远会在早朝发难,并告诉过宋昀。宋昀让她先照顾小珑儿,他会平息此事。
果然先是韩天遥赶来试图解围,紧跟着尹如薇带着这诏书到了。
刚听尹如薇说起,她还猜着是不是宋昀遣人伪造的诏书,逼着尹如薇利用济王在朝中的影响力为她解围,但此刻看时,分明就是宁宗的亲笔。
十一默然将诏书交内侍递出去时,外面薛及正质疑道:“济王妃,先皇为何把遗诏留给你,而不是留给太后或皇上?”
尹如薇冷笑,“你问我?我怎么知道?诸位个个学富五车,才识不凡,大约天底下也没人有能耐伪造先皇笔迹骗过你们吧?薛学士若是不信,何不去跟先皇求证求证?”
“……”
确定诏书真是宁宗亲笔,更多大臣或心思玲珑,或迷惘不解,都只能保持沉默。
宁宗将诏书给尹如薇,而不是给太后或皇上,其实很好解释。
诏书里的嗣皇帝,指的是宋与泓,而不是宋昀。
至少在正月的时候,宁宗还有心让宋与泓继位,那么济王妃则会是名正言顺的中宫皇后。
宁宗亲笔书写并将诏书交给尹如薇,一是承认尹如薇皇后尊位,二是郑重告诉尹如薇,即便朝颜未来是妃,也是他这个公公做主许给新皇帝的妃,与众不同,三是希望尹如薇能有皇后的雅量,并期盼经由尹如薇之手公告此事,成全宋与泓这么多年的苦恋,能让这对怨偶般的夫妻消除芥蒂,睦好如初,——二人最大的心结由朝颜而始,或能由朝颜而终。
自然,若想更名正言顺,这诏书留给云太后无疑是最好的选择。
但宁宗显然并不能完全信任云太后,生怕心爱的养女被耽误,竟把诏书交给了尹如薇。
从宁宗驾崩后云太后的表现来看,也许他的猜疑并非没有道理。
连皇帝都能瞒天过海换了一个,养女又算得什么?
此事云太后显然并不知晓,此时看到这诏书,立时觉出宁宗的猜忌,再忆起的确是自己违拗了他心意,羞愤委屈之下拂
袖而去,也便是意料中事。
最终牵扯出这么一道诏书来,连施铭远也不得不改了口。
他将那诏书看了又看,委实察觉不出破绽,遂道:“太后受命垂帘,政务繁琐。济王妃是皇嫂,又是和朝颜郡主一起长大的,将诏书交给济王妃也是情理之中……”
穷究下去,再怎么笼络那些笔如钢刀的文人,这擅行废立的恶名只会越发昭著。
眼见施铭远等再无法在十一身世上大作文章,宋昀已然轻轻一笑,说道:“既然施相所议之事只是一场误会,以后便不用再提。母后身体不适已先行回了寝宫,诸位若无其他事宜,今日到此为止,退朝吧!”
众臣应诺,宋昀便带了内侍率先离去。
尹如薇看他离去,也不和其他人招呼,冷冷向帘后扫了一眼,也转身走了出去。其他大臣随之鱼贯而出。
殿中便只剩了了韩天遥沉默地立着,如一尊雪地里的蜡像,冷而静寂。
他遥望着帘内那个清瘦淡漠的女子,眉间有倦色难掩,如夜黑眸内却有月华浅浅,温柔得出奇。
十一从来不畏他冷漠眉眼,冷锐刀光,可目光触着他眸心的温柔,胸口竟如被重击般闷疼着,有说不出的裂痛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,一呼一吸间,都似有银芒淡淡,扎得人难受。
许久,她转过身,缓缓向外走去。
韩天遥忽唤道:“十一。”
十一顿了顿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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