陆松节被人拥趸着,目光却在她身上逡巡。好似已经很久没有和她说过话了,即便他日日窥伺,仍觉得她很遥远。
今日她所穿甚是艳丽,梳着堕马髻,饰以珍珠金凤篦子,簪着蝴蝶流苏金钗,发尾系着两条飘摇的翠色柳带,一袭广袖织锦流光袄裙,翩然如神仙妃子,令人见之忘俗。
她并不上台,只在下面遥看柳相。
陆松节也遥遥看着她,樽中清酒几度忘饮。
他因连日劳碌而压抑的欲念此刻又无端涌出,指尖划过檀木桌,只觉周围恭维的声音过于聒噪,打扰了他欣赏美人。
如果是从前,这样的美人,本该他一人独享的。可她在官邸时甚是安分,从未流露过如此惊人的一面,以至于时日久了,陆松节便忘了,他平日拥有的,究竟是什么。
白婉亦窥见陆松节,只刻意不瞧他。她许久不见他,没想到再见,是在这样的场合。
得闻他升任次辅,官居一品,她心底凉淡,并没有过多的情绪。倘使他像之前受伤时,憔悴得要跪在她身下乞怜,她或许会对他报以同情,但现在,她并不想见他。
许是有人在敬宗跟前斡旋,白氏流放到半,得了特赦,叫他们暂缓前路,留在附近的市镇服役。
白婉不能相信,那是陆松节的手笔,只愿相信,是敬宗宽仁。
宴上觥筹交错,杯盏碰撞,白婉抱着柳相的外衫,正打算寻个歇脚的地儿,冷不防见陆松节起身,似乎有所动作。白婉暗惊,忽而有双手探过来,与她十指紧扣。
继而,那双满布茧子的略显粗糙的手把她揽到怀中,嗓音低沉:“婉儿,是我。”
白婉抬眸,见到阔别日久的萧于鹄。
他的眉眼与之前无甚分别,只是身上多了副铮亮的甲胄,眼底亦多了分杀伐之气。
白婉正想说什么,他忽地道:“你不是想躲开谁吗?”
白婉瞥了眼远处,唇吻翕动,却不太放心。但转念又想,陆松节如今气焰正盛,杨家小女日夜围着他转,哪里就在意她了。她不辞而别那么久,他也没再找她,她何必自作多情?
他不是曾问他,她的情郎在何处吗?
白婉不禁嫣然一笑,顺着萧于鹄的意思,依偎在他怀里,和他往宴席外走去。
陆松节才起身,这会又坐下了。
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出现了幻觉,满饮杯中酒,抬眸望去,仍是在那攒动人影中,看到白婉一袭锦衣华服,依偎在一个高大俊逸的男子身边。
他们十指紧扣,言笑晏晏,白婉的脸上,有着陆松节从未见过的明媚笑意。
他不禁想起,曾经白婉对他说,其实她五年来委身于他,不过是为了白氏,实际上她心底另有所钟。
他质问她那男人是谁,她答不出来。他以为她在骗他。
陆松节蓦地哂笑了声,又细细看去,狭长凤眸逐渐拉成一条线,眸光晦暗不明。
不知为何,越看,越觉得那人与他模样相似,尤其是眼底一滴盈盈泪痣,与他几无二致。陆松节不禁慌乱,抓了个人问男子是谁。
那人嗤笑:“元辅大人不知?那人便是萧于鹄啊。今次平定南方匪患有功,已擢为南道都指挥使了。说起来,还是大人慧眼识英,一手提拔的呢。”
陆松节呼吸猛然涩滞,胸腔血气翻涌,仿若要呕出血来。
他的眸色愈加阴沉,攥紧手中酒杯,想起一桩桩他初时觉得怪诞的往事。
白婉素日喜静,那日大雨滂沱,她却不顾危险,冲到锦衣卫面前救萧素馨。
她喜欢清扬悠远的曲调,那夜却破天荒地奏起气势雄浑的行军曲。她有本封面光洁的琴谱,翻得书页墨迹滑腻,仍不染纤尘。
她第一次见到他,便如见到阔别已久的十世恋人,双目缱绻含情,叫人难以忘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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