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让陆松节自己喝药,他便手疼。离得远些,他伤口便发痒。如是几次,白婉总算觉察到不对。这天,她溜到辰锦堂外,看到丫鬟给王氏画病容妆,心底一时五味杂陈。
他竟又用欺骗的手段留她,毫无半点真心。他真的喜欢她吗?
晌午,白婉不曾用饭便离了官邸。陆松节在堂屋等了半日,等不到她回来,看着满屋她存在过的痕迹,眸色逐渐阴沉,拂袖打碎了桌上的药碗。
药汁溢流满地,吓得仆婢们唯唯诺诺,几日不敢正视他。陆松节并不是个爱撒明火的人,能叫他撒明火的人,必定做了让他愤懑之事。
可是靠欺骗换来的疼惜,他又怎能奢望长久?陆松节揉着眉心,只觉得烦躁。
*
陆松节已有段日子不曾上朝,一直在官邸处理部里的公文。
近来,他得知了个并不乐观的消息。次辅杨修自被行刺后,伤势久治不愈,这两日竟水米不进,有油尽灯枯之意。
陆松节不喜与杨修共事,盖因他古板、执拗,认定死理走到底。徐太安比之杨修,有过之而无不及。陆松节被徐太安攥着关乎生死的证据,不得不对他低头,可他仍在盘算,若能摆脱这份桎梏就好了。
马车辚辚,停在杨府外。
陆松节下了车,由仆从从侧门引入,迎面看到浮雕照壁,和一棵高耸的柏树。杨修的宅邸甚简,仅二进的院落,面阔三间,无任何多余坠饰,比陆松节继父严谨藏娇的小宅更朴素。极难想象,一国次辅就住在这里。
杨修上无至亲,只有一妻一妾和三个儿女。陆松节到的时候,徐太安也到了。
他们进去的时候,杨修的夫人出来迎接。陆松节不曾见过这位夫人,乍一眼,以为是个农妇,身上所穿和他府上下等小厮无甚区别。杨修的小女杨思盈躲在屏风后,偷窥陆松节,睫羽轻闪。
堂屋桌案上,有本杨修病前所著的关于种植棉花技术改良的书,才写到一半,笔搁在砚台上,墨迹发干。
杨修喜欢钻研农政,改良火器,常年忙于著书,但这次他的书完不成了,只得留给后生。
杨修知他们过来,让夫人勉强扶他坐起身。他瘦得脸颊凹陷,稍微活动便气喘吁吁。
徐太安忙近前,关切地伺候他。
陆松节亦向他作揖,尔雅道:“老师。”
“坐,咳咳。你们两个都坐。”杨修脸色枯槁,弱声吩咐。
“今天叫你们来,不是为了看老朽我……我这副模样。松节,你的身体如何了?”他语气真挚。
陆松节忙道:“回老师,已无大碍了。”
“那便好,咳咳。”他说话极费力,声音涩滞,缓慢,听的人也得耐着性子。陆松节不禁想起,他曾经在翰林院是如何高声呵斥过他,声如洪钟目光炯炯,完全不似他这个年纪的老者。现在再看,仿佛那精神矍铄的老叟,只是他披的一张假皮。
他是因被刺了一箭才变成这样,说起来,还和自己被人陷害有关系。
陆松节不知怎么,有些坐立难安。他并不能直面因自己之过引起的糟糕结果。曾经陆谨身因他被打傻时,他也把自己困在幽深的地方,花了很长的时间,走不出这份愧疚。
“松节,你怕我吗?”杨修忽道。陆松节抬眸,便对上杨修浑浊的目光。杨修莫名笑了笑,道,“你这狐狸,我怎的不识你,表面温良恭俭,实际满肚子坏水。但你的坏水若能用在正道上,便是大才。你当初不是想把我拽下去,自己当首辅?现在不必动手啦,我已经快不行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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